尧建云
从清朝开始,黑道上就有一种专门的骗局,目标是富商及其子弟,以吃喝玩乐做饵,最终的目的是把富家子们引进赌场。
赌场里的职业赌徒再让他们染上赌瘾,沉迷赌博的富家子弟们很多把家业输得精光,破家灭门,这种赌局就叫杀猪盘。
当年的黑道,之所以如此有把握可以在赌场中把那些富家子弟的钱财骗光,就是因为所有的赌博都会安排人“出老千”,也就是作弊。
但黑道骗人,自然也有胆大包天的赌徒铤而走险,反过来利用赌场“出老千”。
世界各国都曾经拍摄了无数“出老千”题材的电影,能够骗过庄家的赌徒,被包装成“赌王”,仿佛成了银幕上的英雄。
这其实不过是另一种“出老千”,真正的赌徒,没有一个能得到好下场,通常要付出极其惨痛的代价,才可能幡然悔悟,但往往为时已晚。
曾经的杀猪盘王者、“亚洲赌王”江西人尧建云,就是这样一个自以为能够操盘赌桌的职业赌徒。
江西自古便出学霸,抚州更因为王安石、汤显祖、曾巩等名留青史的大才子被称为“才子之乡”,不过凡事无绝对,有学霸必然也有学渣。
1963年出生的尧建云,便是这样一个不折不扣的“学渣”。
因为各种特殊原因,尧建云直到9岁才上小学,野惯了的男孩子,一看到课本上的铅字就打瞌睡。
尧建云的左手只剩下两根完整手指
尧建云不只在学习上是个“老大难”,更仗着年纪大两岁,天天挑头捣蛋欺负人,老师同学都对他忍无可忍,最后小学没毕业就退了学。
失去学校管教束缚的尧建云仿佛一匹脱缰野马,愈发得无法无天,十四五岁就成了十里八乡出名的不良少年二流子。
父母对他打也打不动、骂也骂不听,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把尧建云送去工地上干活,指望繁重的体力劳动能够消耗掉他的精力少去惹祸。
没想到尧建云真的在工地上学会了一件事,让他从表面上收敛了野性,不再出去偷鸡摸狗、打架斗殴。
尧建云
这件事就是——打扑克,确切地说,是用纸牌进行赌博。
说来也怪,看到书本上的数字就打瞌睡,试卷上的四则运算都搞不懂的尧建云,对纸牌运算竟然有着惊人的天赋,几乎是无师自通。
尧建云很快就靠着精密的算计和技巧,成了工地上的“赌王”,工友们那些微薄的工资、福利和其他便利是他的战利品。
很快地,这些蝇头小利已经不能满足尧建云的欲望。
那时候是八十年代初,改革开放伊始,经济蓬勃发展,新生事物络绎不绝,但依附金钱的阴暗面也悄然滋生。
已经在中国绝迹多年的地下赌场,便是其中之一。
尧建云在工地“称霸”之后,便想到赌注更大的地方去显显身手,不过立刻就碰壁翻车,之前赢得都输掉,还欠了一屁股债。
尧建云震惊不已,怎么也想不通,直到有人告诉他,只靠技巧和计算是没用的,赌场上真正的“常胜”只能靠“出老千”,也就是作弊。
上世纪的建筑工地
尧建云醍醐灌顶,但此时的他已经被赌博迷住了心智,听到赌场就是骗局之后,不但不脱身远离,反倒是欣喜若狂,四处打听,想拜师学习“千术”。
家里人苦苦哀求他不要一错再错,但尧建云已经被赌博给他带来的“甜头”麻醉,再也不想回到务实劳动的正路上了。
父母对他彻底绝望,只想把他赶出家门,免得拖累一家,只有姐姐还对他有几分心软。
所有的赌徒最先伤害和欺骗的永远是家人,尧建云也不例外,他哄骗姐姐自己要出外打工,需要一些培训学费,就这样拿到了姐姐的积蓄。
尧建云
实际上,尧建云的计划是投靠到江西地下赌场里有名的“千王”杨红光门下,专门学习赌场千术。
杨红光是赌场里的老江湖,他深知靠赌发不了财,所以早就金盆洗手,不过却也没有真的洗心革面,竟然另辟蹊径,开始收徒弟教千术。
不过杨红光也知道自己这是危险的行当,所以也不是来者不拒,反倒是对主动找上门求教的人都严加考核。
尧建云便是其中之一,他找上门后,杨红光对他百般拒绝,完全一副不会收他为徒的架势。
但尧建云毫不气馁,连续好多天软磨硬泡,甚至在杨红光家当牛做马伺候左右。
杨红光这么做的目的是对尧建云的多重考察,看他到底是否有足够的决心走进黑暗的世界。
尧建云的态度取悦了杨红光,当然更具有决定因素的,是尧建云给杨红光送上的高价礼品和任劳任怨供他驱使的免费劳力。
赌博都是骗局,各种骗术防不胜防
总之尧建云算是成了杨红光的徒弟,但老狐狸并没有真的教尧建云什么,杨红光只是让尧建云在他打牌时站在他身后自己看。
这么鸡贼的“教学方法”也就是杨红光这样的老江湖才能做出来,不过他没想到的是尧建云确实“天赋”极佳,光靠看竟然进步神速。
杨红光看到尧建云把他的手法模仿得惟妙惟肖,甚至举一反三大有青出于蓝的势头时,不由得夸奖他“老天爷赏你吃这碗饭”。
尧建云就这样在杨红光身边学了两年,赌技渐成,已经不耐烦在杨红光身边当奴才跟班,迫不及待想出去闯荡一番了。
尧建云
杨红光看出他的心思,也没阻拦,只是送上一句“江湖险恶,好自为之”的客套话,就让他出师了。
此时尧建云刚刚25岁,野心勃勃充满自信,他不满足回到门槛低油水少的工地赌场,鱼龙混杂的普通地下赌场他也兴趣不大。
凡是和赌博相关的事情,尧建云都“格局”颇大,他敏锐的意识到想赚大钱绝对不能在兜里没几个钱的底层赌徒那里浪费时间。
真正的“肥羊”是那些做生意的沿海富商。
尧建云
这时候,因为机缘巧合,尧建云交了个高学历的女朋友,能和他这种“江湖人”谈恋爱的女孩子,自然也不是普通人。
女朋友手里有些人脉,尧建云也以此为契机,打进了比他原本的环境层次高些的圈子,凭着千术和胆大包天,很快就发了点小财。
尧建云手里攒了50万本钱后,开始自己人生第一次“豪赌”。
他早就听说南昌有个高档的地下赌场“人傻钱多”,里面都是瘾大技术差的有钱赌客,只是赌本的门槛高,让他攒了很久才有资格进门。
尧建云
这时候尧建云还只是个不到30岁的年轻人,其貌不扬,且大部分时间在低级赌场或者私人赌局里混生活,因此没人认得他。
所以当他在赌桌上拍出50万,叫嚣着“一把50万”时,被当做初出茅庐的败家子,谁也没放在眼里。
一个当天手气很旺的大赌客想欺负一下这个傻小子,便和他对赌,一把50万。
这一夜也该尧建云“发达”,可以出千的时候,他靠着年轻和生面孔的掩护,顺顺利利完成,自己控制不了的时候老天爷也很给面子。
50万、100万、150万、200万……尧建云面前的筹码越来越多,赌场里其他赌客也都被这场面刺激到,全都围在他身边。
尧建云
那个把尧建云当“肥羊”的大赌客倾家荡产软倒在赌桌旁时,尧建云已经整整赢下了600万。
经此一夜,尧建云声名大噪,闯出了名号,不用再靠着女朋友的裙带行走江湖,而是以“赌王”的名头开始扬名立万。
尧建云很清楚没人能靠运气发财,真正的“赌”,全是局。
最有名最高效的“赌局”,便是有上百年历史的杀猪盘。
设“赌局”的庄家,以小赌怡情为借口,组织一些看起来又豪华又轻松的娱乐聚会,邀请有钱的富商参加。
聚会开始先以美女美酒炒热场子,再安排个打牌的余兴节目,被美女美酒迷惑的富商通常不会拒绝,而陪他们打牌的则是真正的赌术高手。
尧建云
这些高手们先是假装自己技术不精运气不好,频频输钱给目标富商,美女在此时更要不断的加油助兴,哄得富商自信爆棚心醉神迷。
在不知不觉中,赌注已经翻了好多倍,从余兴节目变成豪赌,当富商已经完全上套之后,设局的一方就露出獠牙,把对方一口吃干净。
一百多年来“杀猪盘”连套路都没什么变化,可就是不停有人上当。
过去尧建云只能在“杀猪盘”里充当打杂,配合大庄家的“局”,最后得点残羹剩饭。
尧建云
自从得了“赌王”的名头,几百万的本钱,尧建云终于有资格成为“庄家”之一,靠着“杀猪盘”很快又让手里的钱翻了几倍。
不过“杀猪盘”实际上是发绝户财的一锤子买卖,上过当的富商哪怕找不到证据追究,也对自己上当的真相心知肚明。
干的时间长了,这种来钱快的“生意”也很快无以为继,江湖上受过骗要找尧建云算账的威胁声也越来越多。
尧建云其实多少有些气虚胆寒,在江湖中打了几年滚,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揣着一百多块钱就敢踏上不归路的愣头青了。
当年那个给他带过路的高学历女友早已经分手,毕竟两个人都知道对方狼狈的过往和不甚光彩的底细,江湖再见,各自安好。
和尧建云步入婚姻礼堂的,是个比他小了10岁的纯情美女,刚出来打工当服务员,就遇到了风头正盛的尧建云。
尧建云喜欢她的纯真美丽,她也被尧建云的出手豪阔和大哥风范折服,两人很快结婚,并且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成家之后,尧建云决定做些正经生意,好给家人做个依靠,所以靠着在“杀猪盘”里得的快钱,尧建云要办点“实业”。
不过在赌场之外,尧建云显然还是那个念不进书的“学渣”。
他完全没做任何市场调查,也没有学习任何企业管理,就毫无规划和章法的大肆投资,一口气开了3家美容院、9个酒楼和好几座停车场。
这些生意都是前期投入大、回报时间长,需要认真投入经营,才能回本盈利并且经营下去的产业。
尧建云
尧建云一没经商才能二没经营的耐心,所有生意全都亏本,他冒着风险在赌场上赚来的钱,来得快,亏得也快。
望着不断缩水的资产,尧建云沉不住气了,实际上也是赌瘾难以自控。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就如“杀猪盘”里那些尝到甜头便跌入陷阱的“肥羊”,无法戒断赌博带来的快感和快钱,自欺欺人以为能一直赢下去。
一败涂地就在眼前。
1993年,生意四面楚歌的尧建云再也控制不了对赌博的渴望,他听说当年的老赌友又要去公海的赌船上玩,便动了心思。
他不顾妻子反对,掏空了当时仅剩的现金500万,又通过抵押换到500万,带着整整一千万的赌本踏上他人生最后的大“赌局”。
专门开到公海上的“赌船”看似豪华邮轮,实际上是吞噬人的黑洞,纸醉金迷下掩盖着浓浓的血腥。
不知多少人在上面倾家荡产后,绝望地一跃而下,也不知多少人被直接扔出船舷再无影踪。
赌船是吃人的销金窟
尧建云也知道赌船的可怕,所以没有孤身前往,而是带了两个“马仔”充当保镖。
能当保镖的手下都是亲信,只是尧建云不知,他当年做的孽,也要因此偿还。
原来这次赌局里有个豪客黄老板就是当年“杀猪盘”里的受害者,当初被尧建云足足赢去了800万。
不过这位黄老板确实家底深厚,800万对他来说谈不上伤筋动骨,所以赌局结束时不但没有和尧建云撕破脸,甚至还继续称兄道弟。
尧建云这种角色怎么知道真正的商场大佬都是影帝,竟然相信对方真的毫不在意,所以放心的和他继续来往。
殊不知黄老板早就意识到自己是被尧建云算计了,他也绝对不肯善罢甘休,和尧建云保持交情只是为了复仇。
黄老板知道尧建云肯定是出老千,但让他亲自在赌桌上识破“亚洲赌王”的本事,他还是做不到。
黄老板深谙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收买了尧建云最得利的马仔当自己的卧底,而这个马仔就是尧建云这次贴身的两个保镖之一。
这马仔不但是保镖,而且也是赌博高手,尧建云的把戏他心知肚明,所以在尧建云又出千时,此人一声断喝,当场揭破。
尧建云被这临场反水吓得手脚冰凉,还来不及抵赖,一群打手就冲出来,在马仔的指引下从他身上搜出耍老千的证据。
黄老板望着面如死灰的尧建云冷笑连连,直接下令:“按照江湖规矩,废了他的手脚。”
尧建云
早就得过吩咐的打手们,狞笑着走向了尧建云……
当黄老板得意洋洋的带着打手和叛变的马仔离去时,倒在血泊里的尧建云已经是奄奄一息、残缺不全。
不过也是尧建云命不该绝,另一个马仔倒是忠心耿耿,拼了命对他进行急救,还尽可能快的把他送进医院。
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尧建云已经从1米7的健全人,变成了1米3的残废,双腿皆没,左手也只剩两根手指。
但人生对他的清算还没结束,出千属于黑道上可做不可说的事情,出千没被抓包,那么赢多少都被视为本事,一旦被识破,就名声臭了。
很多和他赌过钱的人都上门逼债,甚至扬言要把他的胳膊都废掉,妻子受不了这样的生活直接提出离婚。
尧建云
为了给女儿留下最后的财产,尧建云立刻同意离婚,并把所有还能腾挪出的财产都让妻子带走。
之后的几年尧建云如乞丐一样生活,混得最惨时甚至流落街头。
最后竟然是他当初在杨红光那里学到的东西让他得以糊口。
所有的千术,其实都要靠魔术般的手法进行掩护,每个出老千的高手,其实也都是魔术高手。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真正的魔术大师,都被全世界赌场禁止入内的原因。
尧建云没有学历,不懂做生意,现在又身材残废,唯一的本事竟然是变魔术,他也靠着一手魔术技巧加入了夜总会的表演团队。
上世纪90年代,夜总会里的表演以猎奇取胜,尧建云每次都不带假肢上台,如一个畸形傀儡一样用残躯面对观众表演纸牌魔术。
尧建云
观众往往是一开始被他的样子吓一跳,随后又被他精彩的魔术表演所吸引。
不过观众总是贪图新鲜,纯粹的魔术表演时间长了也难以满足观众的需要,尧建云就绞尽脑汁想给自己的表演增加点花样。
思来想去,他决定把自己的故事配合着表演向观众诉说,让观众知道是什么把他变成现在这样子,让观众知道赌博是怎样的消金窟吃人兽。
尧建云更换了表演方式,每次上台都打扮得衣冠楚楚,坐在椅子上,一边变魔术一边将自己的经历挑那些精彩刺激的讲给观众听。
观众一开始是兴奋刺激,听到那一掷千金的场面甚至会羡慕。
反赌是全社会的责任
当观众的情绪变成这样时,尧建云便让人把他从椅子上搬下来,用残肢立在台上,再伸出手,让观众看清他只剩两根手指的左手。
这时候观众已经尖叫连连,吓得不轻,尧建云望着台下惊恐的观众,开始讲述赌场里的骗局,诉说赌博的危险。
一开始,尧建云这么做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的表演增加些花样。
但渐渐地,他发现台下的观众不再只是猎奇的看客,反倒是多了很多带着家人来听他现身说法的受害家庭。
望着那些哭红了眼的家属和脸色苍白的赌徒,尧建云意识到自己做的事情原来还能有更大意义——揭穿骗局,劝告大家远离赌博。
尧建云
尧建云这样揭穿赌场骗局,自然引来了很多赌徒的不满,有一次他甚至被人偷袭丢进河里,全靠运气才没有丢掉性命。
不过除了这些黑暗世界里攻击,尧建云这辈子第一次得到了阳光下的“认可”。
观众关注他的故事,赌博的受害家庭口口相传他的经历,甚至主流媒体争相报道他因赌博毁掉的人生和他为反赌做的努力。
更多家人沉迷赌博的民众请他去劝说家人,地方、团体请他去当地参与反赌宣传。
其实这些正能量的反赌活动都没有什么收入,对尧建云残废的身体来说,长途跋涉也是负担。
但尧建云充满干劲,人生第一次,他可以骄傲的向家人讲述他正在做的事情,他也想让那几乎见不到面的女儿知道,她的爸爸还有救。
“当我走过职业赌徒的生死之路后,我觉得劝人戒赌,是我最应该走的路……”
带着这样的决心,尧建云从江西到广东、到福建、到云南、到山东,几乎走遍全国,以自己残破的身体和经历现身说法,证明赌博的危害。
尧建云就这样为了反赌四处奔波,走过了他生命中最后的十几年,虽然贫困潦倒,但也堂堂正正,无论有多少诱惑,他也没有再次赌博。
尧建云
2018年8月30日,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尧建云走完了自己的一生,虽然落魄但也平静,因为他用尽力气赎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