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十一”前夕，有一则新闻很热：一家在电商平台经营多年的水果店，因操作不慎，被人数众多的“羊毛党”抓住把柄，导致店铺一夜之间关门倒闭。这则新闻再次引发大众对“薅羊毛”行为的关注。

这里所谓的“薅羊毛”，是指利用商家在规则和行为方面的漏洞来获利的行为。参与钻空子的人被称为“羊毛党”。“薅羊毛”的手段五花八门，“羊毛党”们紧盯的主要是各个电商平台。这类行为和群体早已存在于线上线下，人们对此也早有耳闻，但多数人并不了解内中详情。

从十一月初开始，在知情人士的指引下，第一财经1℃记者连续见证了几起利用平台推出的相关银行卡优惠政策“薅羊毛”行动。这个过程与常见的“薅羊毛”基本类似，但1℃记者发现，整个过程中，所谓的“羊头”显示出一种超乎寻常的“能量”，他们疑似控制着相关的商家和资金，背后的实质是一单单虚假销售。

第一财经尚不了解这个过程中涉及的相关厂家是否知晓这类虚假销售行为。

信用卡“羊毛”

11月9日，距离“双十一”尚有两天，佟泰（化名）加入的几个微信群热闹非凡，时不时会有各类信用卡优惠信息发出。

佟泰曾经是一个资深“羊毛党”成员，在有了稳定工作后，已经淡出这个圈子，但还没有退出之前加入的“羊毛党”的微信群，偶尔也会参与蹭优惠。

这些微信群都是“羊毛党”聚集的地方，每个群的人数均超过四百，群主则为“羊头”（一般是得知各种优惠消息最灵通者），负责发布各类优惠信息。群里优惠信息繁多，既有银行信用卡刷卡优惠，也有电商平台优惠。

“作为个体的‘羊毛党’，肯定没时间天天搜罗这些优惠信息，专业‘羊头’才会去搜寻”。佟泰说，靠人工挨个去平台看，既劳累又低效，早就过去时了，“羊头”搜索优惠信息如今也已经智能化，用一些外挂或AI来在各个平台收集优惠信息，然后再对相关信息进行分析、筛选。他同时透露，“‘羊毛党’确实是隐秘群体，但人数保守说也有几十万”。

与搞垮水果店的玩法不同，佟泰所在群的“羊毛党”们主要利用电商平台的刷信用卡优惠政策去刷卡套利。“双十一”期间是包括刷信用卡优惠在内的各种优惠最集中的时候，所以是一个“薅羊毛”的爆发期。“平台本身有优惠，用信用卡支付还有优惠，是聚集人气非常有效的手段”。对于其中的门道，佟泰可以说出一大堆。

1℃记者看到，“羊头”会在群里提供各种店铺、商品的链接或二维码，要求群员进入购买相应的商品，并用指定的信用卡付款结账。付款后，“羊头”会要求群内购买者迅速“确认收货”，然后便可以进行退款，一付一退会形成一个差额，也即收益，一次“薅”信用卡优惠的过程即告实现。

但这种“羊毛”也不是谁都可以“薅”得到。类似的优惠都是限量的，与电商平台常见的“秒杀”抢购相似，往往是手快有，手慢无。在“羊毛党”群内，刚刚入行的新人，抢到这种优惠的成功率远低于老手，1℃记者在群内多次看到优惠链接及二维码，但均抢购失败。在佟泰看来，这再正常不过，在这个圈子里久了，“羊毛党”也分出了专业和非专业，“想成为熟手，没个一年半载肯定不够”。据他介绍，熟手也会使用一些外挂等辅助手段，长期操作后，手也比新人快。

佟泰发现，“以往‘羊头’提供的用于‘薅羊毛’的链接五花八门，到今年从十一月初开始，‘羊头’反复挂出京东商城的一个店的商品链接，对应的商品都是‘奥克斯空调’。”

1℃记者扫描“羊头”提供的一个二维码，出现的是一款“奥克斯空调”的链接，标价为1598元，但若用某银行的信用卡支付，则只需要付1398元。

据了解，双十一期间，京东会提供优惠，如果再用指定的某银行的信用卡来支付，还可以再次优惠。这对真有空调购买需求的用户来说，自然是抢购的好机会。但“羊毛党”们想要的并不是空调。

“售价1598元，买家实际支付1398元，中间这200元的差价肯定是银行和京东双方或者其中一方出的，属于常见的优惠。这200元也就是被‘薅’的‘羊毛’”。佟泰介绍道，这样一笔交易，“羊毛党”可以从中赚取50元，“羊头”最终能留下的大约为60元（因还需要给平台交纳手续费等）。

虽然50元、60元只是个小数额，但“羊毛党和羊头都是靠冲量赚钱，羊头是最上游，赚的肯定比最底端的个体羊毛党多”，佟泰揭示出这个圈子的运作生态。

虚假销售

“羊毛党”付款后，会很快与“羊头”联系，提供订单号，办理退款流程。大约三到五天，“羊毛党”会收到退款1448元，整个“薅羊毛”过程结束。但1℃记者发现，上述交易过程充满诸多可疑之处，并非一般意义的“薅羊毛”。

1℃记者发现，在下单时“羊头”会要求备注统一的代码；在付款后，“羊头”会反复提醒迅速确认收货并且提交好评；退款是由“羊头”发放，而非商家。

曾为“羊头”打理过具体业务的佟泰告诉1℃记者，在上述过程中并没有产生实际发货。据他介绍，以上述“奥克斯空调”为例，如果不享受刷卡优惠政策，以别的方式支付，就要付1598元，但只要和“羊头”联系，也可以获得1448元退款。由此可见，“羊头”并非只是在“薅”信用卡的“羊毛”，其提供的并不发货却“确认收货”的虚假销售是他实现这个过程所依赖的重要手段。

值得注意的是，“羊头”会反复强调，如果不与其联系，不按其指引操作，就会造成真的发货，也就无法从中套利。

1℃记者发现，同一个“羊头”“羊头”基本上都在推一家店。通过扫描“羊头”提供的二维码，可以进入京东商城的一家以“奥克斯”冠名的专卖店。在京东商城众多空调专卖店中，这家店铺既不是京东自营店，也不是奥克斯开设的旗舰店，无论是知名度和销售业绩都不显著，也无法在显著位置直接搜到它。

不过，这样的操作显然不只是京东出现，涉及的产品也并非只有“奥克斯空调”。

11月10日上午，1℃记者进入的羊毛党群开始热闹起来。早上7点多，“羊头”就发布“双十一嗨翻天预告”，提示在京东、苏宁易购开启全撸模式，不限量，可以尽情下单，号称系全网最强，并提供详细玩法。可以使用的信用卡涵盖华夏、工商、交通、邮储等多家银行。

10日上午10点35分，“羊头”发布公告，推荐使用华夏银行的信用卡在苏宁易购开始下单。“羊头”特别给出了一个订单链接，提示必须用这个链接，下单时务必备注“222”，否则会发真机。1℃记者点开这一链接，显示的是一款“美的空调”。在操作说明中，“羊头”还专门提到，如果接到美的方面的回访电话，就回答暂时不需要安装。

10日下午16点10分，“羊头”再发公告，要求已经刷了“美的空调”、“奥克斯空调”单子的群友都去确认收货并给好评。“羊头”提示，如果不确认收货，钱都压在京东、苏宁，回款时效就没法保证了。此时距离上午下单才刚刚过去五六个小时，即使当天就发货，绝大部分买家也不可能在这几个小时后收到货。在没有收到货就要求确认已经收货，这也从侧面印证了佟泰所称并未真实发货的情形。

佟泰笑称，这一“薅羊毛”的过程走下来，可谓是“多赢”局面：“羊头”和“羊毛党”赚到了多少不等的利润，而对应商品的也产生了销售记录。只是，这样的记录背后并不会有真实的发货。

不过，在上述流程中，还有两点令人不解：“羊头”如何做到店铺资源可控，以及他们如何能够将本应留存在店铺的资金拿过来进行兑付“退款”。透过以上疑问，有参与过“薅羊毛”的人士分析，“羊头”所发的店铺可能为其自己或者其完全可控的相关方所设立，他们通过虚假销售进行套利。

1℃记者发现，“羊头”推荐的那些店铺，假如不是“薅羊毛”的链接，而是以完全正常的方式下单，店家也会发货，只是这类店铺隐藏得很深，一般很难会有买家能找到。另外，1℃记者目前尚未了解到奥克斯、美的等厂家是否知晓其产品（品牌）涉及到了这样一些网络灰黑产操作当中。